【真面目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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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昀和沈元嘉的初见,那得追溯到初一开学时期,班级新生轮流上台自我介绍,实在没有什么特殊记忆点。 不过沈元嘉所指的明显不是这事,他所认为的初见发生于一次勒索事件中,那是个黄昏将尽的时刻,尚未经过涤荡整顿的暗巷里蛰伏着各类流氓混混,老鼠般窸窸窣窣窥探过路的落单学生,随时伺机一拥而上。 这场事件中心人物就是陆昀,这个衣着干净孤身行走的倒霉小孩与肥rou无异,很快便被他们盯上,堵进了巷道深处。 当沈元嘉经过巷口之际,陆昀正把手表脱下,乖乖交到身前两个凶神恶煞的街溜子手里,然后垂过头,保持一语不发的温驯姿态。 在他脚边,满地散落着试卷、书籍和文具,污水漫上洁净纸张,书包早被翻了个透底。 可惜这幅逆来顺受的绵羊表现反倒激发了恶意,人总是乐于对着弱势者狠狠踩踏,两人手掌不断挑衅似的在陆昀脸上拍打,又扯过头发把脑袋揉来搓去,力道不大,侮辱意味十足,讥笑声音缭绕于这处隐蔽角落。 就在烟头即将烫上校服的刹那,沈元嘉冲入暗巷,抬起一脚猛踹过去。 他是个爱管闲事的人,放到古代,或许能够成为打抱不平的游侠,现今却只沦落为了一个不务正业的小刺头,成天呼朋引伴好勇斗狠,校内人人避之不及,作为三好学生的陆昀自然与他从无交集,他们只是共处一个教室,那并不能算是认识,至多曾经一起坐着、呼吸着。 即便如此,沈元嘉仍然在这个危难时刻里挺身而出了。 就是有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——街头斗殴与未成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不同,十二三岁的男孩气力再大,也要遵循双拳难敌四手的定律。 在腹部遭受一记重击后,他被按在墙壁上动弹不得,只得艰难掰开扼在脑袋上手掌,奋力挣动之际,余光忽地瞥见巷尾,惊觉陆昀仍旧立在原地,侧过头,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堆废弃建材上,不知想些什么。 “跑啊!还愣着干嘛!” 沈元嘉见状气得半死,他辛辛苦苦挨了一顿胖揍,全是为了支开注意,好让那书呆子趁乱逃走,哪知对方读书读昏了头,居然就那么怔怔站着,这不讨打吗? 果不其然,眼瞧武力镇住了场面,其中一个黄毛混混撂下句毛没长齐就来逞能的嘲讽,然后转身朝着陆昀方向伸出手去,预备狠狠教训这俩不识好歹的小子。 谁料一抓之下扑了个空,这个书呆子仿佛终于醒悟似的扭头便跑,可惜步伐太小,很快就被追上,双方在建材堆边缘扭打起来,或者说单方面的扭打,沈元嘉看见陆昀面上挨了一拳,连带整个单薄身躯随之踉跄起来,然后沈元嘉就迅速闭上眼睛——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。 怎么就脑子一热上来帮忙了呢?简直白白遭罪。 可来不及心生懊悔,事态发展陡然峰回路转。 黑暗中,耳畔先是蓦地响起一阵碰撞动静,随后传来一声沉重闷哼,虚弱地飘出喉咙,却又戛然而止,如一缕青烟掐灭半空,只剩嗬嗬吸气之音。 与此同时,沈元嘉只觉限制在头上的力道逐渐减轻,异样的松泛感使他重新抬眸,视野尽头仰躺着那个黄毛,脖颈之上横抵着一根钢筋,原本身陷劣势的清瘦少年借此压迫住对方呼吸,身手矫健地完成了这场反击。 且顾虑彼此气力差距,为防挣脱,陆昀是用膝盖压住钢筋两端,施加全身重量,竭力挤走对方肺中的最后一丝氧气。 “放开他。”陆昀轻轻开口。 夕阳余晖渡不进这片暗沉长巷,他的面目笼在高墙投下浓重阴翳下,唯独黑白分明的眼瞳一瞬不瞬,死死凝视在场另外一名暴徒。 经过先前一番缠斗,他脸上挂了彩,鼻血蜿蜒渗出,滴答砸向身下之人,给对方那张逐渐紫沉的面庞增添几分猩红颜色。 “……你不放开他,你的朋友会出事的。” 大概那幅窒息模样成功起了恫吓效果,剩下的那名痞子依言松开双手,并非为了义气,而是担心闹出大事,甚至没有搭理即将晕厥的同伙,径自跑出巷口,扎进人海不见踪影了。 确认情况安全以后,陆昀这才缓缓起身,浑不顾及那个又咳又喘半死不活的黄毛,平静收拾起零散地面的书本作业,一步一步走出阴影。 经过沈元嘉身侧之时,鼻血漫至唇缝,铁锈腥气令他微微皱了皱眉,随意抹去之后,再把手掌贴向墙面,在灰白墙体上擦出一道长长血痕,形同一个胜利标志。 这一幕落进沈元嘉眼底,仅剩一个感想——哇,好装逼啊。 时下古惑仔系列电影正当流行,又逢中二病高发的年纪,无论是那突如其来的逆风翻盘,亦或漫不经心的抹血动作,甚至于看待对手性命的那股轻蔑之意,全都结结实实戳中了少年人毫不成熟的内心。 在他这里,装逼是一个褒义词。 拜托,一边擦血一边离开战场,超酷的好吗。 此时此刻沈元嘉脑海回荡着那首叱咤风云主题曲,热血之魂熊熊燃烧,当即勾上陆昀肩膀,一瘸一拐地随他前往医院治伤。 男人间的友谊就是如此诞生的,在此之前他们只是有过照面的陌生人,在此之后他们会成为好兄弟。沈元嘉自有他的雄心壮志,这个兄弟一定要交,将来两人一起制霸学校——不,制霸整个老城区! 他一面涂着碘伏,一面再三追问当时情形,然而陆昀不是回避就是搪塞,只说什么也没做,在推搡中不慎趔趄着将人绊倒,而对方后腰不偏不倚磕在水泥块上,结果陆昀紧随其后跟着重重跌倒,恰巧用拳头与他的下颌发生亲密接触,又恰巧拿钢筋压住他的咽喉罢了。 总而言之,陆昀将这一切归咎于偶然间的好运气。 说到底,他其实没有伤人打算,起初也是准备拔腿就跑的,可在看见沈元嘉独自迎着拳打脚踢后,道德感立时牵绊住了步伐,于是仓促间想了个冒险法子而已。 虽然没有挖出其中隐情,但是沈元嘉毫不气馁,清了清嗓,开始尝试招揽入伙,奈何话未出口,就见陆昀借了医院的公共电话,拨通号码低语几句,似乎是在请求听筒彼端的人过来接他回家。 啧,到底是个乖乖学生,就是依赖父母,哪像他,整天自由自在的。 沈元嘉捂着额角的冷敷冰袋,摇了摇头,颇为不屑。 哪晓得过了半小时,竟然看见同班的顾瑶快步闯进休息区,她的目光落在陆昀身上,先是惊异,随后染上怒色,竟往沈元嘉所在狠狠瞪去。 “是不是你欺负了他?”她在自家竹马面前站定,双手一挡,摆足了护犊架势,“说话!” 平白扣下一口大锅,沈元嘉绝不受这委屈,正要发作,陆昀连忙扯过自家青梅衣摆,化解双方误会:“……不是他,是学校外的几个流氓。” 这一开口,沈元嘉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,他的腔调……怎么听着有种微妙变化。 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怪在哪里,便往对方身上看去,结果不看不要紧,一看吓一跳。原来陆昀躬身捂住腰侧,一改先前的面无表情,开始深深倒抽冷气,仿佛正在忍受某种难言阵痛,他没有正面于她,而是恰到好处露出皱拢的眉头与紧闭的唇叶,睫毛轻颤,半遮半掩住下方的粼粼雾汽,看起来脆弱到一触即碎。 “他们勒索我,还打我……好痛哦。” 一字一句浸满委屈酸涩,余音颤颤消失耳畔之际,一滴清泪顺势滚落而下,水痕划过红肿肌肤,洇开了干涸血痂。 “打你哪儿了?让我看看。” 顾瑶俯身盯着他的脸颊,药水混合血迹,斑驳一片,模样实在凄惨可怜。 她不由蹙紧眉头,想要拧他一下长长记性,又怕令他吃疼,加重伤势,最后还是拿指尖戳了戳陆昀头顶,“都说了早点回家,让你不听话。” “我没有……是曾老师临时加课……” “那个地中海每次都拖堂很久的,你还非要去参加他的补习班,哼,下次提前跟我说一声啊,我在学校等你算了。” “真的?”陆昀眸光一亮,唇角抿起,似是浮出浅淡笑意,“太好了,那我就不怕了,刚刚被那些人勒索的时候,我都要吓晕了……” 不,你不怕,你都要把人给压昏死了。 旁边目睹全程的沈元嘉心情复杂。 他知道陆昀和顾瑶关系不大一般,毕竟两人放学经常一道回去,听说还是邻居,一个貌美女孩身边总是不缺绯闻,因此班级一度疯传他们的地下恋情。 不过谣言散播一阵,逐渐风平浪静,激不起半分涟漪,毕竟两人校内保持了相当距离,陆昀很少找她搭话,顾瑶也有自己的小团体,为了避嫌,他们甚至开始错峰返家,看着清清白白毫无纠葛。 哪知关系真就非同一般。 沈元嘉看着这对青梅竹马相互搀扶着离开,坐在原地久久未动,既是震撼,又是无语,宏图霸业尚未展开,中道崩殂在了陆昀的盈盈泪光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