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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没有遇到这样的爱情,皇帝哥哥对平湖的爱,远远不如平湖之于他的。她这样想着,便脱口而出了:"可是,即使世上有这样的爱情,也很难是双方互相的吧?如果只是一个人用心地去感觉另一个人的呼吸,而那另一个人却并不知晓,那么,爱,又有什么意义呢?"平湖浑身一震,默然不语。建宁的话无疑击中了她的心,她知道,当她这样深刻炽热地想着皇上的时候,皇上,却正在一天一天,一点一点地忘记她,远离她。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诏见她了。从前她拒绝他的诏见时,他还时时有礼物赏赐,然而最近这段日子,他却已经连一丝音信都不给她了。他,是否已经完全将她忘记?那是早晚的事吧,即使不在今天,也在明天。她看着光秃秃的桃树枝,微笑地看着,看着,然后静静地落下泪来。因为,她从那寂寞的桃树林里看见了福临,他和她,是没有将来的。他已经娶了新皇后,还会再娶许多新的嫔妃,她们会渐渐充满他的心,不给她留一丁点儿余地。好像听到一声炸裂,她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敲碎了,山崩地裂般坍塌下来,刹时间摧为齑粉。那以后,平湖就再也没有与建宁说起过皇上,她们很少谈论宫事,甚至也很少计划将来,她们就只是静静地一起在花树下漫步,或者对坐着谈论诗词。建宁对做诗产生了巨大的兴趣,而这又正是平湖最擅长的,自然倾囊相授。两人一个教得细心,一个学得用心,不到一年,建宁已可熟背白香词谱,笠翁对句,虽不能出口成章,却也可做到平仄不错、对仗正整了。这天,建宁又像往常一样梳洗妆扮过便往宫中来,侍卫们却说宫中正在避痘,不许人随便出入。绿腰上前一步说:"是容嫔娘娘特别下帖子请我们格格来见面的,还不放行么?""容嫔娘娘"曾经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,但自她诞下三阿哥玄烨后,已经一年多没有与皇上见过面了。这些耳目聪敏的侍卫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?因此毫不当回事儿地回答:"凭是哪位娘娘,也大不过太后娘娘。这可是皇太后亲口下的懿旨,不放一个人进去。"绿腰气恼:"哟,你还真会吓唬人!"皇太后亲口下的懿旨",太后娘娘"亲自"当着你的面下的旨么?你"亲耳"听到了么?倒是我,"亲眼"看见、"亲耳"听见、皇上"亲口"下旨说我们格格可以不经传旨,自由出入宫中,你难道不知道吗?"皇上下旨"十四格格可以随时进宫"的事,这侍卫倒真是知道的,虽非"亲眼"看见,却也"亲耳"听吴良辅说过,闻言顿时语塞,却不愿意输给一个婢女,扭脖耍性子地道:"你不用在这里跟我嚼舌头,从前的事我不记得,太后娘娘说不许放外人进宫可是今儿大早上的事,皇太后娘娘下旨的时候,可没说过格格可以例外!"僵持到这一步,连建宁也觉得无趣,坐在车里隔着帘子向绿腰道:"算了,我们改天再来。"然而向来懂得见风使舵的绿腰却不愿意了。也许这一年来她运气太好也太顺,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随心所欲,整个额驸府都是她的舞台,连向来跋扈的格格也要让她三分,这使她的自我膨胀已经到了极限,渐渐忘了自己是谁。格格得不到的人,自己可以得到;格格去不到的地方,自己可以去到;格格做不到事,自己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:绿腰,可以做到!因此,当建宁下令"回去"的同时,绿腰不退反进,出乎所有人意料地,猛上前一步,对着侍卫便是一掌,娇声斥道:"你敢藐视皇上,抗旨不尊?!"这一掌,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。皇家重地,紫禁城门,一个婢女竟然动手掌掴一个侍卫,这成何体统?连那被打的侍卫都被惊呆了,手捂着脸做不出任何反应。紫禁城门口,一时空气凝重得像坠了铅一般,远处,似有雷声隐隐,雨云低垂。公主婢女掌掴神武侍卫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宫中的亭台楼阁,并被擅于联想的嫔妃、阿哥、太监、宫女们迅速提升到一个更高的矛盾点上,且开始猜测:太后和皇上会如何处治这件事呢?侍卫与婢女,一个自称是奉了太后严命,一个又声明是皇旨大如天,那么处治了侍卫,就意味着皇令大过懿旨,而若惩罚婢女,则代表太后还是比皇上更具威严,仍然是后宫中的至尊。这两个本来微不足道的侍卫宫婢,忽然被摆在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地位上,无论天平向哪一侧倾斜,都代表着皇宫中的力量分配。太后与皇上手中各执多少砝码,很快就要见个分晓了。当吴良辅陪着建宁来到绛雪轩,一五一十地述说着神武门前的闹剧时,皇上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深藏的种种危机,顿觉棘手——身为人子,即使为了表示对太后的孝心,也应该立刻降旨严惩绿腰,可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宫婢,近来又被额驸收用,由皇家惩处于格格和额驸的面子上不好看。况且她对太后不敬,若只是几句申斥或一顿鞭子,未免太过浮皮潦草;而若处以极刑,又似乎小题大做,欲盖弥彰,好像自己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,被一个小婢女无意中说穿了,因此要大动干戈来表白似的。顺治深深叹了口气,向着建宁苦笑道:"十四妹啊,你可是给哥哥出了个大难题了。"建宁一时看不出深浅,问道:"皇兄想怎么处治?"顺治反问:"依你说,该如何惩治?不过,在你回答之前,先抛开你是格格这个身份,而要把你当成我,或者当成军机大臣来量刑。你会怎么做?""我会……"建宁话说到一半,已经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容易决断的。如果作为建宁,不用说当然是护着自己的婢女,把侍卫教训一顿就算了;但若异地而处,她却很明白婢女掌掴侍卫是件极没体统的事情,受罚的理该是绿腰。但怎么罚呢?也打她一耳光作为教训?似乎太儿戏了;扣她三个月俸禄或是拨去扫院子?可绿腰现是额驸府的人,又不在宫中当差领薪,这样罚并不合例;让她游街示众甚至午门斩首?好像还不至于;而且这件事牵扯到了太后,如果判罚不力很可能会耽上个大不敬的罪名。建宁越往深处想就越意识到这件事的非同小可,也明白了皇上的处境有多么为难,自己,真是给哥哥出了大难题了。她咬咬牙,下定决心地说:"我想,我知道怎么做。""你知道?"顺治饶有兴趣,"你会怎么做?""我会去跟太后说,是我恼恨侍卫顶撞,动手打了他。可是想想他也是遵照太后的命令,我这样做太任性了,所以负荆请罪。太后大不了骂我几句莽撞不懂规矩,总不会为个侍卫把我也打一巴掌吧?""这倒也是个办法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