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 - Odd Tear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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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65- 犬井户缔彻夜未归。 即使明知道应该好好休息以应对第二天的工作,诸伏高明仍然整夜未眠,闭着眼睛在床上僵硬地躺了整夜。直到清晨薄弱的稀光慢慢照进室内,他才恍惚睁眼,惊觉一夜已过。 他对犬井户缔过于放心,以至于现在出了问题,他都不知道犬井户缔去了哪里,又是从哪里开始着手调查的。 是要继续按捺着内心的不安欺骗自己一切正常,犬井户缔只是被小小的意外绊住了脚,还是立刻向上打报告,说明此事以启动调查……? 再等一天吧。 倘若48小时内,他仍然没有回来,便以失踪立案。 黑发青年沉默着无视了镜子里脸色憔悴的自己,本能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洗漱。 用湿毛巾清洗耳朵、打理尾巴上的毛、洗脸、刷牙、剃掉长出的胡茬…… 也许是心不在焉,黑发青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,白皙的上唇部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,立刻浮现出了一条细窄的血痕。 他顿住了动作,清醒地抬起那双眼尾狭长的凤眼,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。 即使已经年近二十八,诸伏高明仍然有一张面若二八的漂亮脸孔。 用这个词来形容男性也许有些偏颇,但那张五官锐利、面容清丽白皙的脸庞确实不是时下流行的男子汉硬朗的帅气,更偏向纤细的美男子风。 在晋升为警部补、开始为面容没有压迫力而苦恼的时候,诸伏高明是有打算蓄起胡须的。一方面是他自小便推崇的军师留着漂亮的美髯,以至于他的审美早早的便有了这个趋势,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遮掩住自己年轻而漂亮的脸,不求有压迫感,起码也要营造出成熟和稳重—— 犬井户缔对他想法中的八字胡没概念的时候,自然也不会反对他,但等大猫真的见识过他留完又细修后是什么样子,整只猫看他的眼神都有点陌生。 奇怪,太奇怪了……突然变得好像大叔的感觉…… 最终,在犬井户缔于家里脱口而出一句“警部补”后,诸伏高明沉着脸放弃了形象改造。 这抹位置刚好的血痕,是在暗示什么吗? 诸伏高明闭眼深呼吸,随手抹掉了脸上的血痕,再睁开眼时,那双锐利的凤眼里色泽深沉。 他凝视了一眼自己头顶的耳朵,确认自己打理得漂亮而利落,便在等待水烧开的空隙里打开冰箱,想找点可以应付裹腹的食材。 第一眼看见的,是昨天犬井户缔随手塞到上层的巧克力。 小小的一块,包得仔细而精致,形状和寻常的长方形不同,是一块小小的立方体。 似乎是骤然想起了什么,诸伏高明抓过自己的尾巴看了眼,抿着唇神情冷沉地拿出了这块巧克力。来不及等它恢复室温,他便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,打算用高热量的甜品和速溶咖啡作为今天的早餐。 ……太苦了,里面还放了杏仁。 这不是犬井户缔的口味,也不是他的口味。 青年慢慢地咀嚼着那块原本不知道打算送给谁的手工巧克力,只觉得从味蕾到喉咙都被这股黏腻的苦涩感所填满,本能的有些不适,被冰冷的食物所刺激到的胃也开始了造反,不断地翻滚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,那条毛色乌黑的尾巴不由得开始抽打椅背,带来不存在的幻痛。 但是,不吃不行。 仅仅是一天,没有犬井户缔在旁边提醒,他就已经开始忘记那些关于妄想症的话,开始把它当成真实的现实——他早晨起来甚至还认真地打理了耳朵和尾巴。 ……真不愿想象他无实物表演的模样。 如果犬井户缔还在,妄想症对他而言就是将潜意识直觉化作直观意象的利器,但如果犬井户缔不在,那这妄想症对他而言就是无解而不自知的毒。 随着苦涩味愈发浓厚,诸伏高明的头脑也越发清醒。但也许是因为还在担心彻夜不归的浪荡子,他的视线在呆愣中逐渐有些飘忽,于某个咀嚼空气的瞬间瞥见了不存在的幻影—— 长发上染着灰与血,白皙的脸庞上满是血迹的青年正蹲在他的身前,虚虚地握着他的手,满脸无奈地说着些什么。他的衣着狼狈,虽然上半身整整齐齐,只有一个圆洞样不和谐的灼痕出现在腹部,下半身的裤脚却像是被火燎了一样,露出一截似乎被火舌舔舐的脚踝。 白色衬衣、黑色西装裤、鼠灰色大衣、半露指手套……这确实是犬井户缔的某套穿搭。 诸伏高明骤然一惊,再凝神看去的时候,那道幻影却消散不见了,就像是他过于担心而臆想出的幻觉。 但是,如果那是KIKI…… 诸伏高明没有一丝犹豫,他站起身,把尖声啸着提醒的开水壶断电,快步走去了犬井户缔的房间,拧开房门时低声道了句“抱歉”,随即才推门而入。 他做事的风格向来是这样有条不紊,但打开衣柜时的手却几乎在颤抖。 在看清的瞬间,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。 满满当当的衣柜里,恰好缺了一套穿搭。 -66- 在诸伏高明的少年时期里,他经常会做些奇异的梦。 那些梦向他预示未来的种种可能性,又向他揭露自己不曾参与的过去。它们有些真得荒唐,有些假得迫真,却最终在某一天突兀地离他而去。 少年时的犬井户缔告诉他,这样的梦叫做“预知梦”,是只有特别厉害的巫女才能梦到的事—— 但年岁渐长,诸伏高明逐渐想到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可能性。 不管是发生在过去的回忆,还是发生在未来的预兆,它们的本质都是“过去”。 -67- 而现在的诸伏高明,正在前往另一个未来。 -68- 在黑发青年沉默地凝视着衣柜时,客厅里突然传来了某些奇怪的动静。 听起来像是电视开机的声音。 但家里…… 他骤然回神,拧着眉走出了房间。 电视开机时,频道是默认的上次关机时停留的频道,而诸伏家的两个人平常都只是通过它看看天气预报、早间新闻和晚间新闻,切换的次数屈指可数,因此此时开启,亮起的画面正是熟悉的那位播报员小姐。 在不断滚动的新闻播报条上,播报员以往甜美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僵硬。因为是突然插播的新闻,她甚至没能像以往那样熟练地脱稿,而是直直地看着镜头后的提示板:“根据紧急报道,和歌山地区附近的居民区内,凌晨三点时突然爆发了火焰,据附近居民表示曾听到了可疑的声响,目前初步怀疑是天然气管道出现了故障,导致的意外事故。因为距离靠近山林,在事件发生的四个小时后,火焰仍未得到初步控制,目前尚未熄灭。” 和歌山、火焰…… 捕捉到两个紧紧相连的关键词,诸伏高明的眸色瞬间深沉下来。 “接下来是另一条紧急新闻,十分钟前的轻井泽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事件。根据当地警署接到的举报,其嫌疑人可能为某教派教众……” “抱歉,再次插播一条紧急补充信息。根据可靠消息,在爆炸事故发生前,有热心市民见到了状态不佳的嫌疑人,并确切听见嫌疑人正在自言自语,大致内容为向神明忏悔,期望祂能原谅他的不信……” 慌乱的晨间新闻到此告一段落,但毫无疑问,接下来的长野县要乱起来了。 诸伏高明垂着眼,看向响起铃声的手机,目光停顿在那个熟悉的昵称上。 “……早上好?”接通以后,响起的那个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少年般的清亮,带着点不自觉的小心翼翼。 “……早上好。”诸伏高明平静地回应了他的问好,紧接着似乎是为了不被电视的杂音打扰,随手关掉了房间内唯一在发声的电器,沉默地凝视着熄灭后黑灰色的荧屏所倒映出的那个熟悉身影。 浑身狼狈的青年歪着头挠挠长发,脸上满是窘迫,原本打好了腹稿、想着一定要赶紧告诉他的正事一句都说不出口,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日常对话里的指责:“高明昨天……没有睡觉吗?” “真是的,你之前不是才答应我要好好休息吗?” 那个灰色的身影看上去鲜活又自然,如同以往每日回头就能看见的那样,但诸伏高明知道,如果他真的回头,能看见的只会是空无一物。 也许是为了延长这通对话的时间,也许是单纯不知道该如何用反问以外的语句回答,诸伏高明抿紧唇,沉默着一言不发。 虚虚地倚靠在冰箱旁的青年等了片刻,似乎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,满眼心虚地看了过来。诸伏高明看着荧屏里的青年,不偏不倚地和他对上视线,在青年本能地躲闪时丝毫不动—— 似乎是因为没在电视机屏幕里看见自己,犬井户缔以为诸伏高明也没看见自己。他缩了缩肩膀,再开口时语气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,小心翼翼地撒娇试图蒙混过关:“高明……” “……你现在在哪里、什么时候回来?”诸伏高明闭了闭眼睛,沉下声音,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发问,“刚刚的新闻播报了些事,接下来会忙起来了。” “啊……”犬井户缔拉长着声音,眼神乱飘,“其实我打电话,就是想跟你说新闻里的那些事来着。” 他丝毫不想想自己是从哪知道刚刚播报的新闻内容的,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便强行把话题拐进了正事。 “爆炸起火事件是我搞出来的,不过那附近没有无辜人士,最多是市政那方面可能受损严重——还有还有、那附近的山林里面全是脏东西,之后一定要好好搜查;至于那个去干爆炸事件的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,那家伙是无神论者加唯物主义者,加入教派纯粹是为了干点不好的事,但看见我之后世界观好像出了点问题,直接疯掉了……” “还有、最重要的一件事——”犬井户缔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,“他们自制了化学武器,打算今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在地下铁释放,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站点,你一定要让部长他们相信——” 从他的第一句话落地开始,诸伏高明便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便携笔记本,熟练地用肩颈和头配合夹住了手机,笔下不停,每个关键词都清晰地记了下来。 “很重要的情报。是你的意外收获吗?”也许是无意,诸伏高明刻意将那个词咬重。 意外。 既然是无意的收获,那还应该有意料之中的收获才对。 “……那个啊。”犬井户缔眨了一下眼,终于想起自己昨天出发前收到的三张名片。 “你之前和我说,三个里面起码有一个,是不是?”他的声音逐渐轻微,“那个啊,高明,你有没有想过……” “三个人、全都是呢?” 第一个被犬井户缔追踪的人,已经在凌晨犬井户缔与他们对抗时的引发的爆炸事件中死去;第二个人,为了向所谓的神明忏悔,已经在太阳升起前将自己化作火焰;第三个人…… 在犬井户缔咬上他咽喉的前一秒,他的扭曲信仰,正比以往任何一个瞬间都要高昂而狂热。 青年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,对自己干了什么坏事是一个字都不敢提,紧接着便听见诸伏高明平静地“嗯”了一声,对这个在犬井户缔看来重要且要紧的情报只是简短地记了两笔,继续锲而不舍、声线正在细密地颤抖地询问:“我知道了。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 -69- 犬井户缔避开了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般、盛满了哀怮的视线。 -70- 也许在那个瞬间回想起曾经在湖边死去的沙耶,不是没有原因的——那个对着他举起狙击枪的金发女性,他曾经是不是也在哪里见过她呢? 童年里最初的夏日祭,与恋人携手的金发女性,音调柔软的神秘外语,让小孩子们无比羡慕的帅气机车,放在后座上沉重的乐器包。 ……是这样啊。 在看似完好的外表下,青年柔软的腹腔已经被子弹搅得一塌糊涂,依附着诅咒的细小碎片镶嵌在血管、肌rou之中,每一次呼吸都是无法忍耐的痛苦。 沙耶,你曾经感受到的,就是这样的感觉吗? 除了第一个瞬间,诸伏高明再也没有看见犬井户缔全身的原因就在于此。即使蹲着的时候大衣能遮掩一二,一旦直起身,凹陷下去的皮rou便无处可掩。 这并不是轻敌,或是别的什么原因—— 那个人手里的子弹,本身就是为了猎杀他这种存在而诞生的武器。 用龙牙磨出的粉末配出的火药,即使不配合着魔女的附魔也能对犬井户缔造成致命威胁。 遵从着魔女的占卜,那个人是特意在那里等着他的。等着他志得意满地追着前来,等着他一脚踏入陷阱,等着像猎杀一头稀有而贵重的野生动物那样杀死他,再从他的尸骨里榨出足够的利润。 而这头漂亮野兽的垂死挣扎所造成的损失,仅仅是它能带来的利润中微不可查的一丁点。 什么时候能回去呢? ……回去的路,已经被彻底斩断了啊。 -71- “那块巧克力……味道怎么样?” “很苦。”诸伏高明回答道,“应该多放点砂糖。” 疲惫地靠在冰箱旁的青年听见他像是抱怨一样的话时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他眉目生动,却又泛着某种虚幻的不真实感,连声音都渐渐低微了下去:“这样……那还真是抱歉。” “……下次、再给你做放了更多糖的?” 但比巧克力还要苦涩的,是落入了泪水的咖啡。 黑发青年闭上眼,微仰着头,手机的屏幕早已黑下,只留下不知道能否传达的回应:“……好。我很期待。” -72- “Hiro,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啊。” “从昨晚开始,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……”诸伏景光按了按心脏的位置,“心脏跳得很快,昨晚睡着睡着还惊醒了。” “噩梦?” “不,不一样的感觉。” 也就是凌晨三四点的功夫,他突然在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中惊醒,不知道为什么,没由来的不安感将他包裹,无论是坐着也好还是站着也好,做什么都缓解不了那样怪异的感觉。 “心跳加快、心率不齐是吧……是不是最近晚上你背着我偷偷用功了?”降谷零眯着眼睛看他,眼睛里满是怀疑,“Hiro,用功也不要熬夜啊。” 诸伏景光“啊”了一声,对他有理有据的推断哑然:“是这样吗……” 但是…… 零不知道的是,他昨晚醒来的时候,一直在哭。 心里空空荡荡,茫然不知所措,眼泪却不知为何,一直顺着脸庞流淌而下。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、从此消失不见了。 “不然会是什么样?”降谷零有点担心地看了眼他眼底下的青黑,“你这个状态,今天考试没关系吗?” “……Zero,太小看我我也是会生气的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