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症 第142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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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滴水顺着他前额发梢落进他眼里,黑眸是湿漉漉的暗,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手:“本该是拿画笔的手才对。” 周念动了动唇,没说出话来。 怔愣几秒。 她的身体缓缓往后靠,陷进柔软的沙发里,却始终没有去握那只笔。 鹤遂也顺着她,在旁边坐下,再次把笔往她掌心里一点一点送。 他没有再开口。 也不用他再说什么,周念心里全明白。 接下来长达十多分钟的沉默里,周念的心中似有纸屑在风中旋转,跟随着她的思绪到东到西转。 她回想起将内心的细腻展现在笔触上的种种时刻,也想到背着画板走过花楹镇小巷石桥的光景。 从小到大,周念画过花楹镇的一草一木。 春夏交接的蓝花楹,镇外金灿灿的油菜花,一座需要修葺的石桥,还有石桥尽头绑着蓝白头巾卖钵钵糕的老婆婆。 想到这些,周念眼里难免有着几分动容。 鹤遂观察到她的细微情绪,哑沉开口:“不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冉银,都不值得你再不拿画笔,谁都不值得。” 说着,他温缓地握住她的手,将她的手和那只铅笔一起握着。 铅笔在周念的掌心里。 她感受到男人被雨冲过后的手指很凉,但她的心确实在这一瞬间,被鹤遂捂热了。 四年时间过去,他依旧是最懂她的那个人。 他了解她,了解她的过去,了解她内心深处的脆弱和胆怯——知道她不再画画的根本原因是为了不向冉银妥协。 “确实。”周念低声说着,在对自己说,“我不能只是活着,而是要为自己活着。” 为活而活是另一种不光鲜的死。 为自己活着才能看见前路的光。 她悟了。 “不过在我画画前,我还要做一件事。”周念突然开口。 “什么?” “我要见冉银。”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,鹤遂的眸光也跟着凝定,他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,为一些隐患担忧:“你确定?” 周念眼里满是坚定,点点头:“我确定。” “行。” 鹤遂不会阻拦她做任何决定,从容地表达支持:“你想什么时候见?” 周念想了想。 “明天吧。”她说,“越快越好,我想睡个好觉。” 周念不想旧坑里再炸出雷,不想折断过的骨头再断一次,江水东流,日升又是新的一天,她得往前看。 往前看的前提是得斩断过去,斩断一切曾困住过她的笼。 包括笼子里无休止的控制。 雨下得更大了。 他身上的冷意钻进周念毛孔里,周念微微缩了一下肩膀。 紧跟着,她就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坐得离她远了些。 周念扭头,看着他身上那件因为被淋湿而紧粘在皮肤上的黑t。 濡湿勾勒出他胸膛曲线,隐隐可见的八块腹肌线条,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:“你去洗澡吧。” 鹤遂松开她的手,起身往卧室方向去了。 周念垂眼,看见被他握过的手背残留着几痕水光,又看向茶几上的那些颜料和画笔,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苦心。 全是些她曾经用过的牌子,他一个都没记错。 其中不乏一家用具店凑不齐的小众牌子。 那一晚,鹤遂冒着雨为她跑遍整座云宜城,心里明晰和她的过去无法回还,也心甘情愿地要这么做,只为她的再一次新生。 周念来到窗前,把深棕色窗帘撩开一角,窥视着外面高空状态下低垂的暗云翻卷,看下方被狂淋的半座城。 能看见许多亮着路灯的线路,车辆寥寥。 也不晓得鹤遂今晚出去这一趟,曾在哪一条被雨淋湿的道上淌过。 玻璃上的雨痕密密麻麻,印在周念眼里,成为一条条的水域。 她回到卧室里的时候,卫生间里已经没了水声,估摸着鹤遂也该洗好了。 周念坐在一侧床沿上,手边床头摆着几本书,是鹤遂晚上给她读睡前故事用的,她随意拿起一本,近日国内畅销的悬疑小说。 其中一页有折角。 她翻开折角那一页,看见书上还有备注。 某段揭露案件真相的高潮部分后面,他打括号写了备注。 (念念听得很感兴趣,但不利于哄睡,下次慎讲!) 看着最后那个感叹号,周念莫名被戳中笑点,很浅地弯了一下嘴角,小梨涡隐隐若现。 周念又翻了翻其他几本书,里面都有他的备注。 (无聊,适合睡前讲。) (很无聊,适合。) (适合。) (√) 看着逐渐简化的备注,周念隐隐觉得,他似乎还是当初那个少年,骨子里的少年心性丝毫未减。 这个时候,卫生间里传来隐约的人声。 周念马上明白,鹤遂又发病了,跟他说话的人八成是沈拂南。 手中的书本缓缓合上,周遭空气安静。 声音不算小,她只要屏息凝神就能听清,刚听头一句,周念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。 “鹤遂,你承认自己是个废物,没一点用很难?” 如此傲慢的语气,不会是第二个人。 怪不得其他人格都讨厌沈拂南,这人骨子里透出的傲慢自负,又带着自从存在起就有的冷漠,真叫人不舒服。 卫生间里。 鹤遂望着被热气蒙上一层白的镜面,久久没有开口。 瞳孔涨缩的一瞬间,人格转换。 沈拂南双手撑在盥洗台上,五指屈出漂亮的起伏,他逼近镜子,与镜子里的另一个人对视:“别忘了我们的赌约,你没多少时间了。” 顿两秒。 鹤遂出现,他分毫不让,身上压不住的野劲窜出来。 男人逼得更近,对着镜子中的沈拂南沉沉开口:“你急什么?不还有一个月。” 时限三月的赌约。 已经进入最后的三十日倒计时。 沈拂南傲慢地冷笑一声:“我赌你输,我赌——她不爱你。” 鹤遂沉默。 过了会儿,他也跟着笑,笑得更加漫不经心。 沈拂南不紧不慢地说:“希望你能信守承诺,别像当初不去她等你的火车站一样,对我食言。” 这人真懂拿刀往人软处上捅。 哪里最痛捅哪里,哪里最敏感就偏要提。 沈拂南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冷硬耳光,不留情面地甩在鹤遂的脸上。 鹤遂的眸子明显暗了下,氤氲水雾在眼底融成不易察觉的凉。 “你这么有自信?”鹤遂眉梢扬起来,眯着眼笑得凉薄,“那我就赌我赢,赌你——” 顿住,脸上笑意更盛,“死在这个夏天。” “……” 下一次人格转换成功时,沈拂南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下,绝佳的演技让他看上去无比镇定自若。 “少得意。” 他对鹤遂说,“别看她现在恢复五感,又愿意重新开始画画,但她只是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而已,完全与你无关。” 镜面雾气更重,开始凝了水珠往下滑。 男人的脸孔被蜿蜒水迹切割成两半,阴刻笑着:“她不会成为你的女人。” 鹤遂伸手探镜,把罩在脸上的那一团雾面抹净,让两张脸庞合二为一,嗓音低沉而缓: “她不用成为我的女人,只用成为她自己。” “周念就只是周念,独一无二的周念。” …… 门外,周念说不清是从听到的哪一句开始,内心掀起一场浪潮。 她飘在潮浪里,觉得眼前蒙了层水汽。 这注定是一个被感动治愈的夜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