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 临阵磨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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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十五,祀亡魂、焚纸锭、祭先祖。 傅环心安理得地想,傅堇到了底下也值得重点关照,具体该蹲哪层该判几年有的受了,头七可不一定回得来。 不管谁家祖宗,礼多鬼不怪,拜拜总没坏处。她自认通情达理,跟着她师哥恭恭敬敬行了整套祭拜大礼。 虚头巴脑的仪式走了一遍,也该开台唱戏了。祠堂前,傅环负手而立,带众人重温老庄主款款罪行,讲至悲恸处甚或捶胸顿足,仿若痛彻心扉。 傅轻岁端坐其后,冷眼看她表演。 傅环手刃他父亲,他却没理由杀她报仇。 他知道傅堇是罪有应得。 可那毕竟是他父亲。既然他在场,便没法眼睁睁看他毙命。林家后人与难属心有愤恨亦可找他报复,他不会还手。他想着,若能保下父亲一命,以身相替是应该的。 谁知傅环会反水背刺。 她本可以袖手旁观的。 她亦受父亲教养多年,一招一式皆为父亲所授,却能如此果决地手起刀落,利刃穿胸不够,还要一刀斩下头颅。 他晚到一步,只见墙上飞溅的血瀑,与地上滚落的人头。 那一瞬他本能举剑刺去,她却不躲不避,刀扔在地上,半张脸都被喷溅的鲜血糊住。她抬眼笑着问,“你要杀了我么?” 傅轻岁想起两年前雪夜归来的梦。 梦里她也是浸着满身的血,笑得恍若心愿已了,终于得以瞑目。她也是这样微微侧头望着他,眼尾轻颤,一滴血便顺着脸上的疤滑落。 皑皑白雪被染上刺目的红。 她是故意要亲手杀了他的父亲。 她在报复。她说过的。她做到了。 她恨他至此。 他盯着那双万籁俱寂的眼睛,久久无言,终是收了剑,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。 谁知又着了她的道。 现在想来,父亲寿宴当日种种,甚至突兀的走火入魔,或多或少有她推波助澜的痕迹。 窃弄威权,攫为己有,日光下无新事。 总不能真如她口中振振有词的“早想弃暗投明”“劝说无果”“不忍见义父一错再错”“备受内心煎熬”“为保全山庄百年声誉不得以而为之”……此类假大空套话。 十几年前的傅环或许会义愤填膺慷慨赴义,但人心易变。她既能胜任入微阁主事多年,如今变成了什么狗样,谁又能轻下定论。 不过这与他无甚关系。 人生短短数十载,他不愿将心力耗费在他半点兴趣都无的事上。 他欠她的,这些够还清了。 傅环进行到总结陈词,顺便画饼的环节。 不和谐的声音如期而至。 这不,以耿直著称的石长老蹦出来直言不讳,话术除了老几套,今日又开出朵新花来。 “傅环,你可是老庄主亲手养大的,却不顾半分恩情,连个全尸都不愿留下,此举着实令人齿寒。谁知你是不是狼子野心,早盼着这一天呢!” “当日人证物证确凿,义父并无辩驳,在座诸位皆是亲眼所见,难道我还能逼他认罪不成?我顾了情,谁又来顾全山庄脸面?”傅环声色俱厉,眼圈发红。 场内一时阒无人声,她又惺惺作态地缓了语气,低声叹息,“一刀毙命正是义父曾教我的。他说过,这死法够利落,不会太痛苦。” 若不是这几日见识过她演技高深,看那神情,傅轻岁几乎都要信以为真了。 环视场内,众弟子多是信服模样,有两位长老还面露感喟之色。 “丫头巧言利口,我说不过你。”石长老吹胡子干瞪眼,“若非当日老庄主一时真气走岔以致内功爆体,寻常兵刃根本近不了他的身。哼,你的拳脚功夫能有你这张嘴一半厉害么?总之你当庄主,我不服。” “尺有所短寸有所长。”傅轻岁起身冲他行了个晚辈礼,“石师叔,傅环武功虽不够顶尖,却心思机敏,处事周,擅经营,山庄事务交于她打理,再加上诸位长老尽心辅佐,风洄定能重振旗鼓,早日恢复声势荣光。” 傅环唇角扬起个若有似无的弧度。 “阿岁,你这孩子……她行你就不行么?” “您知我自小醉心武学。剑道愈高愈险,若想攀顶,当心无旁骛。我已决定三个月后游历四方,寻访天下剑道名家切磋讨教。这点私心,还请石师叔及诸位师长成全。” 傅环维持着脸上深沉,心里早已乐开了花,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总算吃瘪了吧。 石长老却想起昨日听闻的闲言碎语,说“养伤”的傅轻岁这几日皆宿于傅环院内。他心下一沉。阿岁这样帮着她说话,莫不是真与她有染?定是这小妮子以手段故意勾引逼迫。他早看出这女人不知廉耻!阿岁这孩子心善又极念旧情,只怕是被她哄骗蒙蔽得晕头转向了。 谁能想到,石长老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,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 “好,我给你个机会。”石长老暗下决心,绝不能让她得逞,“傅环,今日你若能胜过我,我便心服口服,认你这个庄主。” 刀剑无眼。若有误伤,那也是没办法的事。 傅轻岁觉出不对,还要再说什么,却听傅环欣然应声,“还未领教过名扬四海的拨星戟,那便移步演武场吧。” 她身着祭祀礼服,行动不便,因此微微欠身,广袖横摆,“石长老及诸位先请,我换身合适衣裳,稍后便至。” 石长老鼻孔喷着粗气,扭头带众人先走了。 “他来者不善,你打不过他。” “师哥准备替我出头吗?”傅环背过身又朝她师哥的列祖列宗们拜了拜,弯腰时从袖口滑出个瓷瓶,“可他想收拾的是我,你替不了。” “幼时石师叔常与我喂招,他的戟术我再熟悉不过。我可先与他演练一遍,你从旁细心看着,或能发现破招之法。” “你内功还被我封着呢。” “只拼招式,四分气力够我应付一阵。况且他不会真伤了我,你就不一定了。” 男要俏,一身皂。 她师哥玄衣冠发,严肃冷峻,俏得飞起。 “不如师哥再助我一臂之力?”傅环贴近他耳语,爪子暧昧滑上腰间革带,“临阵磨枪,不快也光。” “傅环!”傅轻岁一口气没上来,脑门儿青筋嘣嘣直跳。 “我是说,师哥帮我再拜拜你家祖宗吧。”她笑逐颜开,掸了掸他围裳上蹭的灰,“我再心痒难耐,也断不会在祠堂做出什么不敬之事的。” “……”管她去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