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让我流鼻血的哥哥
我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呢，因为他在我小时候带我玩时，将我扛在脖后，进屋时，鼻子撞到门框，是我人生第一次流鼻血。 我很记仇，一直记到现在，所以也就没忘记他。 但我奇怪，他竟然还记得我，毕竟我离开时还很小，现在与以前天翻地覆的两个模样。 他接着问，拿下烟放进兜里。“今天刚回来的吗？” 我点头，身上发紧，总觉得有些尴尬，“你怎么认出我的。” 他笑着，“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，一点都没变。” 他好像很开心，身上那股萧瑟一下子就没了，眼角挤出一些细纹。 “你要去哪？”他又问。 “我打算煮粥，可是没有打火机。”我把手背到身后，别扭地掰着手指，再遇见熟知你所有丑事的人的感觉真奇怪。 好像平白就矮了三分。 “来我这吃吧。”他一点没有久别重逢后的生分，唤狗似的招着手，“我焖了米饭，菜很快就能好，你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？” “呃……我还是在家吃吧。”我现在就想溜掉。 他抱着肩膀，倚靠在门边，深秋已经很冷了，他却还穿着黑色的半截袖以及同色长裤，不过脚上穿着脏兮兮的绿色解放鞋。这东西我家都在仓房里放着，他怎么像穿拖鞋似的。 我这才分出神打量他，他比以前更高了，身体依旧很结实，只是一头乱糟糟的头发，面容憔悴，下巴的胡子应该很久没有刮过了。 “长大了，就不喜欢来我家了吗？”他眼神怀念，像是透过我看见儿时的我。 “那时候你家里人出去，把你放在院子里，你还要踩着水缸翻过墙，让我陪你玩。”他笑容和煦，没有一点恶意地翻着我的黑历史。 我捂着额头，立刻败退，不想再让他继续说下去。 “好吧……我要吃炖豆角。”我迈过门槛，走进院里，穿过把我磕出鼻血的门框，坐在他家沙发上，沙发还是以前的样式，这么多年都没有换。 刚见时我自己觉得的尴尬气氛已经消失，那股熟络的亲切即刻就涌了上来。 是儿时的我在作祟，记忆中他是彩色的，温和的，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。 带着我这个上蹿下跳的跟屁虫。 他进屋后，给我倒了一杯热水，自觉去厨房择菜，我便趁着无聊将屋子仔细打量一番。 家具还算干净，边边角角残留一些灰尘，凑近闻，沙发也有股霉味，想来他也没回来多久。 我冲着厨房喊，“你自己在这住吗？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” 厨房在进门时直走尽头，房门右侧就是我坐着的客厅，他声音走到门口，怀里夹着铁盆顶住门框，动作麻利的掰着豆角。 “家里人都到市里去住了，几乎不回来，我一个星期前回来的。” “你呢，怎么突然回来了。”他抽空抬起头问我。 下意识我抓紧裤子，逃窜似地移开目光，还真是难以启齿，难道要告诉他，在外受了委屈，只能窝囊地逃回老家吗？ 他看出我的为难，立刻转移话题，“你比小时候胖了些，头发也长了。” 我条件反射地瞪起眼睛，头发当然长了，我小时候是个秃子，“疫情时候太贪吃了，就……胖了一点。”我有些心虚。 他低下头，假装用心择菜，嘴角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，“我去炒菜，马上就好。” 不一会儿，带水的菜倒入热油中的“滋啦”声就传了过来，紧随其后是蒸腾的菜香。 我放松身体，完全陷进沙发里，多年未见，其实已经说不上熟悉，可又像是刚刚分别，即使失去过往的画面，那些怀揣喜悦的情绪，还是不停地涌上来。 我竟觉得十分安心。 他端着盛满米饭的铁盆进来放在茶几上，用脚别住桌腿，将老式折叠桌掰开，碗筷和米饭都摆在桌面。 然后坐进沙发，转过头看向我，“等十几分钟就可以吃了。” “嗯。”我乖巧地点头，坐近后，我又忍不住尴尬，眼睛都不知道落在哪里好。 他惊奇地挑起眉毛，一直在笑，“你怎么腼腆起来了？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。” 我无奈耸肩，盯着茶几发起愣来，“人都是会变的。” 王承宇嘴角笑意消失，眼神恍惚，手伸进裤兜里掏出手机，盯着漆黑的屏幕看了一会儿，放在茶几上。 他说：“这段时间饿了，就来这里吃饭吧。” 我急忙摆手，“不了，不了，我可以自己做饭。”我怎么好意思蹭吃蹭喝。 他歪着头，眼神和我模糊记忆里的，一样慈祥，“反正我也天天做饭，况且……”他偏过头忍笑，“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学西游记里炼丹，把柴火垛子都给点了。” “我怕你做饭烧到自己。”手臂放松地搭在膝盖，他弯曲腰身，语气关切。 有一瞬间，我希望我还是儿时的自己，这样我就可以摒弃礼数，心安理得地给他一拳。 他到底记着多少我那些无聊的过去。 “好吧，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全当报了把我鼻子磕出血的仇。 他起身把炖豆角盛出端过来，还有一盆排骨，我不记得他会做饭，小时候在他家吃饭，都是他家里人做的。 我拿起筷子品尝，离开城市后，从小生活在农场，紧挨山野的我，那种天真的野蛮肆意，便通通回到我的身体里。 在外面时，尤其与外人长辈吃饭，要格外注重礼仪，包括与朋友吃饭，也要克制着不能过于放肆。 唯独回到老家，像卸下沉重的面具，即使面前的他，也是多年不见的邻家少年，我却重新做回我自己。 体内骨骼仿佛都在发出舒缓的呻吟，挣脱无形的枷锁。 我喜欢吃第一口菜，我喜欢光脚踩在地上，我喜欢翻墙上树，藏在水缸里，弄得浑身脏兮兮的，我知道这样不好，但是我喜欢。 我时常能在镜中看见真正的我，一匹不肯被规训的狼。 只是……他不喜欢。 我发愣时，豆角和排骨都被推到我面前，我愕然抬起头，呆呆地咬着筷子。 “不好吃吗？”他问。 “不，很好吃！”我夹着豆角往嘴里塞，边竖着大拇指，“色香味俱全，不知道你手艺这么好。” 我把菜推回去，“我能夹到。” 他又把菜推回来，支着下巴，“你喜欢守着菜吃饭。” 我脸颊烧了起来，“那都是以前的事了，我现在不这样。” “这桌子小，放在哪里吃都一样。”他说着，手臂都没伸直就夹走了菜，我也就没再说什么。 毕竟，守着菜吃饭的感觉特别幸福，因为我护食，现在也护。 接下来，直到吃完饭，我们也没再说话，他把饭桌收拾干净，放回原位。我本着不好吃白食不帮忙的心思，想去帮忙刷碗，被他撵了回来。 我望着窗外黑下来的天色，总觉得吃完就走不太好。 他擦着手，站在门口问，“有盖得干净被褥吗？没有，我这里有多余的。” “有，我今天到家时，把被褥都拿出来晾了。”我说。 他点头，“拜拜，明天早上记得过来吃饭，七点吧。” “哦……好。”我僵直身体，讪讪离开，为什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，要不明天给他买些东西吧。 我帮他关好院子大门，转身就看见我家院里站着个人，往屋子里张望。 “你找谁？” 那人被吓了一跳，慌张地转过身，是个白净的青年，穿着时尚的衣服，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。 冯佑不敢认面前的人，揪着袖子，一下成了结巴，“你是陈家那个jiejie吗？” “你是？”我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。 “你不记得我了吗？小时候你总带着我一起玩啊！”他激动地拍着胸膛，“想起来了吗？”他用手比划到膝盖，“就是那个穿着不合身衣服，头发很长笨笨的小孩。” 随着他的描述，我一下被记忆拉回过去，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孩，反应很慢，但是很乖很老实，我也就愿意带着他玩。 因为钻狗洞时，他每次被卡住又不敢哭的样子，特别可爱。 我没忍住，幸灾乐祸的笑容悄无声息地爬上脸，“是你！今天我去取钥匙，邻居奶奶说得回来的人就是你吧。” 冯佑连忙点头，“我就是听奶奶说你回来了，这么多年没见了，我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，我还能再遇见你。” 我哭笑不得，“我当然会回来，这里是我老家。” “你回来是？”我问。 他挠头不好意思地说，“我刚毕业没多久，想放松放松，就回来想着住一段时间。” “jiejie你呢？”他坐立不安的模样，手一会抓着衣角，一会揣进兜里又拿出来僵硬地贴着身侧。 “我也打算回这住一段时间。”我刻意放缓语气，希望消解他的紧张。 “太好了。”他雀跃地点了下脚，“那我就不打扰你了，明天，或者你有空，我能来找你玩吗？” “可以啊。”我脑子里闪过他卡在狗洞，红着眼睛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