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业季
毕业季
台风只是短暂地打乱人们的生活节奏,很快惯性又将人拉回常规正轨。梁徽第二天上午坐在沙发上读书,看见梁冰起身到房间接电话,她直觉这电话与梁遇有关,又不敢去探查究竟,手指无意识用力摁着书页压出灰色的痕迹。 不一会儿梁冰从卧室出来,神情忿忿:“梁遇简直太不像话了!” “怎么了?”她挺直身,抬头问她。 “擅自出校,逃课。”梁冰坐到她旁边沙发,絮絮发着牢sao。这孩子从小被带离她身边,根本不服管教,也不像是自己亲生的,养不熟。说到后头,她似乎又想起了姊弟俩那桩事,禁不住垂泪,怨气重重地连说几句造孽。 造孽啊,真是造一辈子的孽,没过一天顺心日子——早年丧父,母亲漠不关心,丈夫又是个混球,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梁遇这样时不时发作的定时炸弹,她自觉凄苦,多年酿得nongnong的苦水全往梁徽身上倒。梁徽默默听着,心里五味杂陈,温言安慰她许久,母亲伸手紧紧握住她,言辞恳切地说: “妈只剩你了。” “不要让我失望。” 不让父母失望,一直是梁徽持之以恒的信念,对父亲如此,因为她恐惧他的强力,对母亲更不必说。长久以来已成习惯,因而并没有令她感到违和的地方。但在梁遇离开之后,这个习惯越来越成为她的负累,白天尚能靠各种事情熬过,一到晚上独自一人在床上,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感觉现实世界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,闷闷压在她的胸口,随重力不断向下沉,几乎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。 她开始羡慕校园那些同龄人,她不会再去海边,不是怕被勾起许多从前的回忆,而是因为觉得,她和那些欢腾庆祝的人们格格不入。 或许成长就意味着沉重,年轻人总是轻盈的。 再一次去海边已经是大四要拍毕业照的时候,梁徽接过学校发放的学士服,听到旁边几个同学在讨论。全新的经验固然让她们新奇兴奋,但也生出不少怅惘——怎么四年倏地一瞬过去了,什么事都还没做呢。 她又做了什么?梁徽无端端想,她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时日,都在去年那个夏天消耗用尽了。 临近毕业前她和几个关系尚可的同学在校园四处拍照,挑的是阳光白灿的下午,直折腾到傍晚,一行人在校园餐厅吃过饭后各自散了,只有曲明翡约她去海边坐会儿。 大四这年她们比以前生分了很多,除开因为曲明翡在埋头筹备出国,对于生活和感情的事她们从来不提,默契地不愿给对方徒增烦扰。 但她们感情没有淡,至少梁徽这么认为,等坐在那片熟悉的沙滩上,她想到以前在这聚过的几个人以后都不会再见了,不知怎么一阵伤感,感到曾留恋的一切都如潮水逝去,但不再归来。 “你出去的话,还是多联系。”梁徽鼻子发酸,低声说:“我会很想念你。” 曲明翡彼时已长回一头黑发,沉稳不少,以前常挂在她嘴上的表哥也消失了,她不再抽烟,可叛逆时期留下的艳丽纹身还在,鲜红的藤蔓烙刻在她手腕上,像流淌的血。 “嗯。”她转头安慰梁徽:“每年放假我都会回来,一回来就找你。” “这样来回开销大吗?”梁徽问,她知道明翡家境不算阔绰。 曲明翡微愣,扬起嘴角,对她勉强笑了笑。 “那个人......留给我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。” 梁徽意识自己挑起了她伤心事,不由内疚:“抱歉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曲明翡轻描淡写一笔带过:“你呢?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你弟?” “我妈不让我们见面。” “为什么不能,难道你们......” 梁徽不说话,以示默认,曲明翡叹口气,劝她:“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听话,你妈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,他出不来,你不能去见他吗?” 梁徽摇头:“我不能这么做。” “为什么?” 她鼓足勇气,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:“我不能只考虑我们的感情,还要考虑他的未来,他这么倔,我不想他为了我六亲不认,为了我前途尽毁。我还得考虑我们家,历经千辛万苦才聚在一起,不能说散就散了。” “你为什么总要考虑这么多?你自己的,你弟的,还有你妈,你外婆?” 梁徽一时被她问住,半晌,她故作轻松地说:“因为我是长姊,总得考虑这些。” 曲明翡闻言默然,梁徽也不说话。那天两人在一片如泥潭般的沉默中等到日落西沉,如焰的赤霞铺满整片天空,向她们抛下太阳一天最末的馈赠。曲明翡从她身边站起,拍拍身后的沙:“晚上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 “你自己做决定,不要后悔就好。”她最后一句话消散在海风中,留梁徽一人待在空荡荡的沙面。 后悔?梁徽黯然想,她又有什么可后悔的呢?一切选择皆由己出,她怨不得天,怨不得地,更怨不得别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