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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小块白色的绢布,伸手抹去她嘴角的口水印子,想了想,又将早上带来的花儿插在了她的头上。老太太的头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洗,她着不得凉,又因为缺乏营养,结成一片一片枯燥的草丛,把那一小束花紧紧缠在头发里。但她是真喜欢花儿,摸着头上的东西,扬起脑袋便张开嘴角,看着沈黎,咯咯地笑了出来。堂姐被这一老一小傻笑的声音所感染,放下手里的小刀,随之也笑了出来。只是笑着笑着,她就又哭了。沈黎见过沈妤哭泣的模样,他不喜欢看见大人们哭泣,因为他们的眼泪总有无数理由,不是因为一个玩具,不是因为一次考试,而是一切,尚且幼小的自己无能为力的原因。于是,他装作不在意,伸手抹去堂姐脸上的眼泪,小声问她:“阿姨,你哭了吗?”堂姐低头笑他:“你看错啦。”沈黎于是又问:“为什么奶奶总是在睡觉。”堂姐告诉他:“因为她就要走了。”“走了?她要去哪里,她是要死了吗?”“对,你知道死亡吗?”“知道的,我已经不是孩子了,我知道死亡是什么的。”“那你会觉得害怕吗?”“害怕?当然不,我还是个孩子,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。”“你这个小孩儿真有意思。”“李小茗总是这样说,李小茗是我的meimei,她也有些傻。”“那如果有一天,她要离开你了,你会害怕吗?”“李小茗?不,她不会离开我的,我们约好要上一个中学,我要看她去开洒水车。”“开洒水车?”“对,她爸爸mama是环卫工人,她要帮他们开洒水车。”“她不是你的亲meimei?”“不是。”“奶奶也不是我的亲奶奶。”“我看得出来。”“你怎么能看出来?”“你们长的不像,而且她喜欢我爸爸,胜过你,阿姨你一定是抱养的,电视里说了,抱养的都不亲。”“你可真有意思。其实我奶奶过去对我很好的,我那时总希望她能是我的亲奶奶,大人总是很贪婪。你知道贪婪是什么吗?”“我不懂。”“以后你就会懂的,无论是谁,总是要走的。”“什么?”“父母,爱人,总是有人要先走的。”“为什么?”“因为人这一辈子只能有这么长的时间,不会有人一直陪你。”“那我的mama,我的爸爸,他们以后也会走吗?”“当然会。”沈黎终于不再说话了,低着脑袋看手指,像是在思考。堂姐歪了歪身子,看着他头上一个发旋,轻声地问:“小孩儿。我听姚之平说,你爸爸今年才找到你和你妈,那你爸爸走的时候,你也会难过吗。”沈黎沉默一瞬,像是没有想到这样的问题,随后点了点头,轻声回答到:“会的。”“为什么?你不是讨厌他?”“但,他是我的爸爸呀,其实你也很难过不是吗,我看的出来,你害怕奶奶离开你,你们大人难过的时候都很像,你们总是不坦诚的。”陆行州站在屋外的廊下没有进去,他背靠墙壁,深黑色的外套上沾了一层白色墙灰,他的眼神很远,像是望向了山外看不尽的云层里。老太太是晚上又醒过来的。姚之平父母和其他几个长辈已经依次赶过来。老太太不爱与他们说话,只抓着陆行州手,小声喊他:“来,给我画一次眉毛吧。”陆行州没有给人画过眉,但他点头答应,显得十分郑重,拿着老太太藏了几十年的那根眉笔,动作缓慢,有如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。老太太的呼吸已经不那么顺畅了,只能轻声喊着顺生的名字。等到最后画完眉,她眼睛也有些张不开了,只望着屋外的天空轻声喊:“你看呐…一队红军同志走了过来…又一队…红军同志走过来…等战争结束了…结束了…你可一定要回来呐……”沈妤听见老太太的话,眼泪没有控制住,就那么簌簌地流了下来。她想,老太太或许也是知道的,她心知肚明,她等了一辈子的男人回不来了,她在她难得清明的时刻,也没有忘记喊他的名字。或许到这世上走一遭,她只怕他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。一夜凄风苦雨,寒露天明,老太太终于没能撑到第二天天亮,安安静静地走了。好在老人家年岁大,人也去得平和,是为喜葬,村里大家伙儿一块cao办,倒是不显得仓促。堂姐得了老太太唯一的那套房子。她决定留下来,她或许是看见了姚之平二十年前写给她的那封信,也或许她只是想要留在这里,为了她肚子里这个无处安放的生命。中国的土地上,总有无数个这样的村子,无数的人从这里走出去,怀揣梦想,又有无数的人从外面走回来,带着伤疤。陆行州那时问姚之平:“我并不觉得你堂姐过去陪酒算是罪过,人活在世上总有苦楚,可你前半生心心念念杨茉莉,如今却娶了刘水仙,甘心吗?”姚之平彼时手里还杀着鸡,咧嘴笑开,显得实在,他告诉陆行州:“我三十之前爱读李白,洒脱,三十之后就不行了,得多读读杜甫。你我就是普通人,生命当中难免会有杨茉莉,可到最后,陪我躺在床上的女人不会是杨茉莉。这块地就跟女人的身体一样,贫瘠得很,但我三十二了,却还没有从它这里得到任何惊喜。我当年回来,心里有很多想法,我也有过豪情壮志,可有些事,十年前做是为了理想,十年后做却只为了活着。在日子变得麻木之后,我总得靠一些新的希望才能活下去。老陆,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,人到中年还能遇到自己少年的情/欲呐。”男人似乎永远是长不大的生物,可他们偏偏会做许多有关长大的梦,大多君国天下,美人花前,酣畅快烈,里面有炙热的理想,有惨烈的战场,鲜血和美酒,当然,还得有一个等待自己的姑娘,少了一环都不完美。陆行州不知姚之平这话中有几分真切,又或许是他一早便牟足了劲想要揶揄自己。但他觉得这个地方他不能再待下去,所以他拦着沈妤的肩膀,只低声告诉他:“收拾东西吧,下午回去,等到了市里,我也带你去看看我的父亲。”沈妤微微有些诧异,立即笑着答应,眼睛弯起来,实在好看,她抓住陆行州的手,又将沈黎的小手放在他手里,语气轻快地开口问到:“小黎,等回了家,我们去看看爷爷好吗,是真正的爷爷,爸爸的爸爸哦。”沈黎此时嘴里还咬着一块糖,眼睛嘟噜噜转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