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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晌,她微微屈了膝,向他稍行了半礼,“大人别来无恙?”宋宜今日着茶白衫子,外罩一件同色斗篷,未施粉黛的脸隐在斗篷风帽之下,显出几分病态的煞白来。沈度目光落在她膝上,那里黄土未净,他复又看向她的脸,半晌,轻声道:“无恙。”宋宜颔首,“既如此,大人珍重,文嘉就先行一步了。”宋宜朝他走近几步,想从他身侧绕过,沈度却道:“县主聪慧,不该在此刻为如此大不韪之事。”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方能不愧为人。”宋宜低声道,“还望大人高抬贵手,饶过文嘉这一次。文嘉不敢不臣,可也不敢愧对已故之母。”沈度往前走了两步,停在她身前一步之外,他垂眼看她,忽地伸手将她发间那朵素花取了下来,“宋宜,我记得你上次告诉过我,不敢再犯。”宋宜被他这唐突之举吓到,往后退开一步,心也微微跳快了几分,她平复下心情,镇静道:“大人如今礼数越发不周全了。”沈度将那朵花捻碎了,花瓣碎屑自他指间簌簌而下,他看向身前丈余深坑,那里尸骨重叠,枯骨之上添白骨,白骨之上再添新血,他似是不忍,微微闭了眼,沉声道:“宋宜,若今日撞见你的,是宫里的人呢?”宫里的人,自然不是东宫便是宣室殿那位,无一好惹。宋宜微微张了张唇,强行辩解道:“宫中之人无事怎会来此?”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“县主是又忘了许林了?”沈度唇边带些许笑意,似是故意要看她难堪,“当日下官已告知过县主,定阳王府一日不倒,四周的眼线便一日不会少。”宋宜心下悔恨自己大意,只道是宋珏亲自把关,府上之人应当无需忧心,却忘了府外何处不可藏jian,嘴上却还强自犟着:“如此说来,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?难不成也是其中之一?”她目光扫过他眉眼,他眼角微微上翘,从前竟没注意到,居然是双桃花眼。她突然不想再去追究他出现在此地的缘由,提脚欲走,却听到沈度答了她方才的问话:“和同僚出城踏青,在山脚偶见定阳王府的车马。”她今日所乘马车再朴素不过,若非盘问,断查不出其中干系。她心下明白他必是在随口打诳语,想问个究竟,沈度已先出了声:“于是上来看看,县主是不是又在自寻死路。”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打趣的意味,可偏偏语气却十分认真。宋宜略一犹疑,实在生不出和他开玩笑的心思,也不想揭穿他的谎言,于是坦然道:“人之常情,大人高抬贵手。”她说完就走,连礼数也顾不得,从他身侧径直绕了过去,又听到那人唤她:“宋宜。”她顿住脚步,那人似是转了身,连声音都近了几分,他道:“你今日不来,对不起你母亲。可你今日来了,又对得起你尚在北郡的父亲吗?以命搏来的万千战功,抵不过上面一句不信,王爷孤身一人,要护阖府周全,实数不易。令堂泉下有知,定不会怪罪王爷。”“你同宋珩,都勿要再任性了。”他这话似兄长谆谆教诲,宋宜鼻尖微微发酸,转身冲他福了福,“谢大人挂怀,文嘉谨记在心。日后……若是再犯,大人不必留情。”沈度低笑出声:“御史只管纠察百官,县主若未涉案,也轮不到下官留情与否。”“宋宜,人这一生,得往前看。”沈度冲她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清晨寒凉,县主身子虚,还请早日回府罢。”宋宜应下,转身往回走,走出去不过两步,她听到沈度的声音:“那晚在北衙,下官出言不逊,还请县主勿怪。”“大人是为文嘉好,若圣上知道定阳王府与东宫私下有染,当日不定怎么收场呢。”宋宜低低一笑,笑声穿过山间晨雾,尾音亦微微上扬了几分,送入他耳中,惹得他心有几分痒,“当日是文嘉愚钝,错怪了大人。”宋宜转了今日第二次身,冲他行了个大礼,“大人当日舍命相助,于定阳王府,深恩难报。宋宜代阖府上下,谢过大人。”她说完不再停留,径直往来路走去。沈度注视着她的背影,纵然在春日里还裹着厚厚的斗篷,但身形终究是娇小的。隔着远远望去,小小一只,像极了一只雀儿,欢欣时啄上旁人两口取乐,只可惜是养在笼子里的,不开心时,只能蜷起身子,躲在角落里独自发闷。他再一望,那抹茶白色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土坡之后。土坡之上,枯草未腐,新叶已生,其色青青。他这才望向那荒凉破败的小土坑,其上虚掩的黄土掩住了视线,枯骨千百具,十四年前的尸骨又能去何处寻?他虽替亡父修了座衣冠冢,但入京之后,还是习惯在寒食之日来到此处,尝一遍当日凄凉。他在土坡旁立了小半个时辰,这才折返。马儿疾驰,驶出去几里路,远远看见候在路旁的车马。宋宜从马车上下来,已经换了身衣裳,想来是府上才添新丁,怕将晦气带回府上。沈度吁了马,宋宜立在马下,仰头望他,“方才忘记同大人道个谢,故在此处候着大人。那只镯子乃家母旧物,意义不同,大人手下留情,定是要当面向大人道个谢的。”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“旧物?”沈度未下马,咂摸着这词,忽然问,“那日在县主房中搜出的半枚碎玉,县主也称是令堂旧物,怎不见县主亲自来讨要一番?”宋宜微怔,自她记事起,那碎玉便伴在她身侧,她明知那是宋嘉平给她的物什,而非她母亲之物,那日却不知为何随口撒了这么一个谎。但到底不知此物有何珍惜之处,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她身陷囹圄脱不得身,早将此事忘了个干净。此番听沈度如此发问,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答,她抿了抿唇,终于找到个理由搪塞,沈度却先一步开了口:“县主既然只讨过这镯子,下官自然也只需归还此物。至于他物,圣上新的赏赐已下,定阳王府不缺金玉,县主不必挂怀。”这般好意令宋宜很是受用,宋宜微微屈了膝,仰面朝他绽开一个笑容,“三月廿八,定阳王府宴请百官,还请大人务必赏脸一顾。”沈度同她拱了拱手,“自然。”沈度打马去了,宋宜立在原地许久未动,摊开手来,掌间是方才被他捻碎的那朵花的碎屑。山间起了风,那碎屑被风吹散,宋宜伸手去抓,未能抓住分毫。第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