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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上午,陆雪征意外的受到了李绍文从香港发来的快信,说是已经买下了一处房屋,是二层楼房,旧是旧了点,不过还算宽敞明亮,肯定住得开,共花费港币九万元。陆雪征得到这个消息,虽然嫌那房屋陈旧,但是此刻也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,况且毕竟是有了落脚处,自己出发时也能安心一些。他现在已经理清手头账目,将现金全部兑成美钞存入花旗银行,随身再无其它拖累。眼看战事一天一天激烈,这日他对陆云端说道:“儿子,爸爸带你逛逛大街去吧!万一哪天我们真离开了,恐怕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!”陆云端其实并没有逛大街的欲望,但是很愿意陪着父亲出门走一走。两人乘坐汽车到了闹市,下车沿着路边缓步前行。冷风阵阵袭来,寒意已经很重;陆雪征走到劝业场附近的一处偏僻胡同口,对着陆云端轻声说道:“儿子,爸爸就是在这里发的家。”陆云端仰起头望向他,满脸的懵懂。陆雪征弯下腰,对陆云端低声耳语道:“爸爸那年是十五岁——其实还不到十五岁,是十四岁多一点,就在这个胡同口,夜里,用一把匕首,杀死了一个人。爸爸和那个人没有仇恨,是受别人指使过来的,只要杀了那个人,爸爸就能得到一百大洋。”陆云端轻声问道:“然后呢?”陆雪征带着他迈步向前走去:“爸爸得到了一百大洋,先去吃了顿大菜,然后买了一把手枪,和五发子弹。”陆云端握住了他的手:“爸爸,你不害怕吗?”陆雪征低头向他笑道:“当时怎么不怕?可是怕也没有用。”然后他摇头长叹一声:“这个行当不好,总和阎王爷打交道,活过今天方知明天。你不要学爸爸,你可以做点喜欢做的事情,将来也不必非要出人头地,只要能够自力更生就好。”陆云端想了想,忽然笑道:“我想去做画家。”陆雪征一点头:“画家?很好!”两人这时已经重新走上繁华街头,陆云端犹豫着问道:“爸爸,我们走的时候,要带苏家栋吗?”陆雪征还真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——对于家中的仆人,他打算采取自由政策,要走要留,全凭他们心意。仆人们都是大小伙子了,自然会有主张;可苏家栋是个愚蠢的小毛孩子,却是不好安排。他不好回答,索性反问儿子:“你想带上他吗?”陆云端不假思索的答道:“我是想,不知道你想不想。你要是不想,那就不带。”陆雪征正要回答,不想前方忽然一阵混乱,抬眼望去,却是有一辆灰土蒙面的破汽车冲破人群 开了过来。陆雪征带着陆云端想要后退躲避,不想那汽车忽然“吱嘎”一声刹住了,随即车门一开,一名军装男子跳了下来。陆家父子一眼看清,不禁一起怔了一下——来人竟是李继安!李继安穿着一套不甚合身的军装,周身收拾的倒是还算洁净;身姿依旧是东倒西歪的,不过腰背仿佛是略直了一点,形象不像先前那样扭曲的厉害。目光扫过陆雪征,他盯住旁边陆云端,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。陆云端大惊之余,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招呼,下意识的张开嘴,他没头没尾的说道:“你……来啦?”李继安仓促的笑了一下:“我来啦!”然后他转向陆雪征,低声说道:“我要往台湾去了,你还不走?”正当此时,一个脑袋从汽车前排的车窗中伸了出来:“师座,时间紧急,快上车吧!”李继安答应一声,然后抬手浑身上下的乱摸了一通,什么也没摸出来。忽然扭头看到路边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,他快步走过去拔下一串,扔了一张钞票就往回走。弯腰把那串冰糖葫芦送到陆云端手里,他又拍了拍孩子的脑袋,随即转身上车。未等车门关严,破车已经发动,一路颠向前方。陆云端举着那串冰糖葫芦,跟着陆雪征继续往前走。走了片刻,他咬下一枚山楂咀嚼咽了,然后抬头问道:“爸爸,咱们什么时候走啊?”陆雪征若有所思的答道:“很快,很快。”160启程一九四八年,十二月十五日。陆雪征送走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客人,言谈态度是非常的温和客气,一路谈笑风生的,是有话好说的模样。待到客人走远了,他搓着双手回了房,口中只说天冷。这时金小丰也从外面回了来,冻的鼻尖都红了。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小牛皮纸袋,他说道:“干爹,照片洗好了,您要不要看一看?如果不看,我就直接把它装进箱子里去。”陆雪征摇了摇头:“不看了,留着将来犯相思病的时候再看吧!”上个礼拜,在确定了自己的离津时间之后,他在这公馆内外拍了许多照片,想要留作纪念。金小丰答应一声,上楼自去放置照片,片刻之后回来了,又低声问道:“干爹,刚才又来人了?”陆雪征背靠着暖气站着,这时就无声一叹:“还是地下党,还是那些话。说是不让走,留下来建设新天津,开始新生活。”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金小丰,笑着一撇嘴。金小丰也笑了一下,心中其实是有些凄惶。冬天,万物萧索,再添上离别,就算明知平安,也是让人感觉难过。陆雪征这时走去衣帽架前,摘下厚呢大衣穿好,又取下一顶礼帽扣在头上。一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副皮手套,他一边戴那手套,一边向外走去:“小丰,趁着没走,我再转上一圈。”金小丰没说什么,抬脚跟上。陆雪征漫无目的地穿过楼后小门,进入了花园。小溪已经结冰,陆云瑞和苏家栋总在上面溜冰,所以冰面正中央就留下了溜滑锃亮的一条子痕迹。木桥上的层层落雪被踩实了,也像冰一样坚硬光滑;陆雪征在前面走,金小丰在后方就伸出双手,试试探探的总预备着要扶他一把。然而陆雪征是不需要人扶的,他步伐轻快,三步两步的就走过了小桥。在那凉亭下停住了脚步,他举目四望,就见周遭衰草连天,枯树伸出细瘦枝杈,光秃秃的挂了冰凌,风景很是萧瑟。弯腰伸手拂去了石凳上的一层浮雪,他弯腰坐了下来,一口气呼出去,是浓厚的一团白雾。隔着一张石桌,金小丰也陪着坐了。两人先是一起无言,良久之后,陆雪征忽然出声说道:“其实,当初买下这房